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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回家过年(原载《民族文学》2007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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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2 16: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回家过年(原载《民族文学》2007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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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春节,大家的心都变得惶惶不安,许多还在上班的人早早地就做好了回家过年的准备,上班也只是象征性地打卡签到,整理办公室,把电脑打开,然后就一头扎到超市,去采购回家过年的东西。今年到底要不要回家过年?我和妻子都一直犹豫徘徊,以前每年春节我们都一定要回老家过,今年春节前一个月,父亲生病去世,父亲一走,老家的那个家就无形中消失了。
  距离春节的日子起来越近,妻子一天天催促我,叫我快一点拿主意,说春节这段时间车票紧张,如不快点拿主意,再晚几天恐怕车票就难买了。妻子说的是实话,这几年从农村流动到城市里来的人口别多,这些人一年到头在城市中奔忙找钱,把回家去看望子女和老人的时间都锁定在春节的这几天。春节一临近,平时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里的人就会齐聚到车站来,如蚂蚁一般,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拼命似的往火车上挤,然后再跟着南来北往的火车奔向四面八方。
  虽然老家已经不存在实际意义上的家了,但我和妻子最后还是决定今年仍回老家过年。父亲刚刚去世,如果我们不回去,他留下的那个空荡荡的家就会更加冷寂,掩埋他的那抔黄土就会更加凄凉,说什么我都要回去再好好地看他一眼,陪他再过一次年。做出回家的决定后,我和妻子仍像以往要回家过年一样,分头去做准备,我去购买火车票,妻子去采购需要带回家的东西。虽然春节还有十二天的时间,可是车站广场和候车室里已经挤满了等车回去的人。购票窗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候车室的长椅上满是一张张疲惫不堪的面孔,一个又一个硕大的行李包胡乱地堆放在一起,这里一堆那里一堆,每堆行李包的旁边都有一双或多双疲惫的眼睛在看守着,有的眼睛看上去似乎是闭着的,但只要一有脚步靠近,眼睛就会突然睁开,紧紧地盯着走过来的人。看着这么多人在拥挤中焦急和渴望,我很庆幸前几天就叫在车务段工作的一个朋友帮订好了车票,我现在要做的只是从这些人群中穿过,走到他的办公室去把钱交给他,然后把票拿到手。
  妻子买了很多东西,包括连以前我们要给父亲准备的烟和酒她都一并购买了,在我们,烟和酒永远都是属于父亲的,父亲既抽烟也喝酒,而我却不像是他亲生的儿子,不会抽烟,酒也喝得很少,没有什么酒量,喝一点就脸红和头昏。我问妻子为什么还要给父亲买烟酒,她说买去给父亲上坟,让父亲感受到我们还在陪他过年。
  距离春节还有五天时间,向单位上请好假后,我、妻子和女儿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车,火车驶离站台时,我看到站台上还滞留着很多没有挤上车的人,领我上车的朋友是从乘务员通道把我们送到站台上去的,要是排队进站,恐怕我们现在都还没有挤到站台上,更别说挤上火车了。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火车终于带着我们一家在又一个清晨踏上了家乡的小站,出站口,来接我们的两个堂兄弟帮我们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提上他们开来的面包车,然后才领我们去吃早餐。
  面包车在山道上走了近一个小时,踏上了老家的土地。走进父亲生前住过的老屋,看到屋子里不光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另一个堂兄弟早已在屋子中给我们生好了火。推开家门立即有一股融融的暖意向我们的身体浸过来,让我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家的温暖,错觉中我以为父亲没有故去,仍如从前一样生起暖暖的炭火,等待我这个远游的儿子归来。父亲一共是三兄弟,最小的兄弟也就是我的么叔在外参加工作后就把家安在了外边,老家只有父亲和二叔,二叔比父亲去世得早,去世时他的三个儿子只有老大成家,其余的两个都还在读小学,现在他们不光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而且也都有了自己的子女。堂兄弟们长年在外打工,父亲去世后他们赶回来送葬,然后就没有再回去,他们说来来回回都要花路费,干脆等过完春节后再出去。这几年,寨子里的年轻人基本上都是以打工为生,一过完春节就出去,到快要过春节后才回来,来家几天后又出去,仿佛这里的家不是他们心目中的家,而是他们旅途的驿站。回家过年的人大都是一些有家有孩子的人,没有成家的年轻人一出去后就很少再见到他们回来。望着一块块被撂荒的田地,留守在寨子里的老人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担忧。父亲在世时就曾担心他过世后没有人抬他上山去埋,开始我还认为他的这种担心纯属多余,但是到安葬父亲那天,本寨和附近六个寨子都凑不足十六个抬棺人(地方风俗,棺材必须要十六个人抬),只好让老年人也轮流去换抬,费了很大劲才把父亲送上山去安葬。
  春节是村子里人气最旺的时间,这种旺气在节前就显现出来了,杀猪、熏腊肉、磨豆腐、打糍粑,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按乡村过节的程序做准备。春节期间,我们一家都是在寨子里吃转转饭,从一家吃到一家,除了睡觉的时间,几乎都是在饭桌上度过,吃得我的胃都快要承受不住了。但是来自寨上这些叔伯兄弟家的热情又没有办法拒绝,只好一家家地走,一家家地吃。父亲在世,寨邻们把我看成寨里的一员,请吃就没有这么热情,父亲不在了,大家认为我已经是没有家的人了,他们理应关心我,给我家的温暖,而在这里,邻居们惟一能给予的关爱就是让我们一家吃饱吃好,然后大家都把这种关心放在了请吃上。
  按老家的风俗,给刚过世的亲人扫墓必须要在清明前。除夕这天,我谢绝了所有的请吃,带着妻子和女儿来到父亲的坟上给父亲扫墓。父亲的坟还是我把他安埋后离去时的老样子,一堆新隆起的土堆上乱七八糟地堆插着亲戚朋友们送的花圈和纸伞,在这些道具的遮盖下,父亲和我就隔着了两重天,他躺在地下,我站在地上,他安详地闭着眼睛,而我却在对着掩埋他的那抔泥土伤心落泪。点上香,把带来的酒和烟放在父亲的坟面前,我双膝跪到父亲坟前的泥土上,叫了一声“爹”,眼泪就如线般淌了下来。父亲走了,带走了我对这片土地的亲情和牵挂,同时也带走了我亲近这片土地的借口和托词,以后我不会再像父亲在世时一样动不动就回家看看了,再回老家只能选择适当的时间和机会。虽然家中的老屋还在,名义上在这片土地上我还有一个家,但是没有人管理不久后它就会变腐烂,然后倒塌、消失。我原想把老屋馈赠给某个堂兄弟,却迟迟不敢做决定,老屋只有一幢,堂兄弟却有三个,他们对我都很好,赠予谁不赠予谁都不好拿主意,事情一旦处理不好,房子赠出去势必会引来堂兄弟间的争执,让原有的情分变得生疏,让兄弟间的亲情变得冷淡,思前想后只好打消馈赠的念头。
  久久地伫立在父亲的坟前,脑子里老是回忆起父亲在世时的一些事情。每年父亲都要喂一头大肥猪,然后等到我们全家人回去后才请人来宰杀。有时因工作关系或是交通问题回家晚了,父亲也不会提前把猪宰杀,都一定坚持要等我们回家,所以我们家有时到除夕夜才杀年猪。我曾规劝父亲不要辛辛苦苦去喂猪,现在市场上什么肉都有卖,想吃什么就去买什么,要肥肉就去买肥肉,要瘦肉就去买瘦肉,我们家人又少,杀一头猪好久都吃不光,有时还造成浪费。但是父亲却不这样认为,父亲说过年是一种气氛,而这种气氛只有在杀年猪的时候才体现出来,一个家如果没有年猪杀那还叫什么过年。我说不用自己喂,我们也可以花钱去买一头猪来杀,父亲说那不一样,只有自己喂出来的年猪吃起来才香。为了赶上杀年猪这种过年的气氛,每年快到春节,单位上不是有要紧事情的话,我都要提前请假回家。现在父亲走了,也同时带走了我们一家过年的气氛,父亲今年喂来准备过年的肥猪,已经在他的葬礼上用来招待亲戚朋友们了。在过去那么多年陪同父亲过年的日子中,我一直都没有感受到父亲所说的那种气氛,之所以每年过年我都选择提前回家,只是为了让父亲高兴。父亲走了,带走了他喂来准备过年的年猪,让我们回家过年没有年猪可杀。没有了父亲,没有了那种宰杀年猪的欢乐气氛,仿佛将要过去的这个“年”就冷清了许多,单调了许多。
  在父亲的坟面前祭奠过父亲后,我又带着妻女来到母亲的坟上,给母亲扫墓,让母亲也感觉到我们一家的归来。对于母亲,我的记忆一直都停留在遥远的过去,我一岁多一点母亲就因病去世,她去世时我的记忆都还没有长成,长大后记忆中的母亲印象,都是通过父亲的叙述一点一点地积累起来的。父亲在世的那些年,每次回家过年都是他带着我去给母亲扫墓,把本该在清明节才做的事情春节期间就提前做了。外出求学并参加工作,独立成家在外的这么些年,清明节父亲都不让我请假回家,要我把时间多花在学习和工作上,读书时能奔个好前途,工作后也能给单位和领导留个好的印象,每年回家陪他过年他都给我阐明这样的道理,让我打消清明回家扫墓的念头。母亲的坟上还插着安葬父亲时别人送的一部分花圈和纸伞,上个月来插花圈纸伞时才割掉的枯草已经长出了嫩芽,看上去青翠欲滴,也许今年是暖冬的缘故,这些草才长得特别快,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都有五六寸高了。我用镰刀仔细地把长在母亲坟上的草割掉,把母亲的坟墓清理干净,妻子和女儿则忙着把带来的供品摆到坟前。忽然忙碌的女儿叫了起来,她问我奶奶坟前的墓碑上为什么只有我的名字,而没有她和她妈妈的名字,我只好告诉她碑是在我还没有和她妈妈结婚时就立上去的,那时更没有她。妈妈坟前的这颗墓碑是父亲留给母亲的纪念,我还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自己动手做好给母亲立上了。父亲说墓碑是死者的名片,说死人的坟墓只要有墓碑,活着的人就会知道这所坟不是无主坟,就会对死者尊重。我真想不到父亲会说出这样带哲理的话,父亲一直嘱我在他去世后不要大操大办,但一定要给他立一颗墓碑。
  从母亲的坟上下来,沿着父亲在世时带我去扫墓走过的路,先后到爷爷奶奶的坟上去替父亲给爷爷奶奶扫墓。父亲在世的那些日子,给爷爷奶奶扫墓都是他亲自去,他说一辈孝一辈,他的父亲和母亲理应由他来孝,他做不动或者是不在世了我这个做孙子的再来帮他孝。帮着父亲做这些他从前做的事情,我才感觉到为孝和惦记的不容易。我工作和生活的城市,距离老家有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回家一趟很不容易,以前因为是牵挂父亲,心还时时往老家抛,现在没有了这种牵挂,一旦离去后不知到什么时候又才能够回来一趟,特别是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后,我的后代和这片土地更是陌生,到时人们只能从墓碑上知道埋在这个坟堆里的人也曾有一个后代在很远很的地方生活,但是父亲以及被泥土掩埋在家乡土地上的亲人们,他们的坟注定还是会成为孤坟,成为被岁月抛弃的无主坟。一想到此心中就会冒出一股说不出口的辛酸和无奈。祭奠完所有亲人的坟墓,已经到了下午,此时寨中已经炸响了除夕的鞭炮声,白天的这一阵鞭炮,都是活着的人用来招唤逝去亲人魂魄回来与家人共度团圆年的,不知这震耳欲聋的鞭炮能不能让逝去的亲人听得到,如果真是泉下有知的话那我真想多燃放几个鞭炮,让父亲、让母亲、让祖宗们都知道我来家陪他们过年了。
  堂兄弟们把做好的饭菜全部拿到老屋来陪我们过年,祭奠祖宗的供食和供品都已全部摆放就绪,我一回到家,他们就点燃了招唤魂魄的鞭炮。我站在门边,看着那些炸响的鞭炮,看着从鞭炮声里飘出来的一股股轻烟,看着女儿同几个姪儿侄女在鞭炮声中奔跑,捡拾着那些没有炸响的爆竹。心却一直沉浸在对父亲、对母亲、对那些逝去亲人的思念中,直到堂兄弟们来叫我进屋吃饭,才慢慢地从这种思念中惊醒过来。
  由于父亲刚过世不久,在老屋吃的这顿年夜饭很沉闷,堂兄弟们只象征性地喝了一点酒,而不再像从前过年那样划拳畅饮。我们吃饭时,不知谁家放起了烟花,随着一阵阵沉闷的爆炸声炸响过后,天空出现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过年放烟花,在老家这个地方是破天荒第一次,以前放烟花只有县城以上的地方才会出现。记得前年回家过年,县城里放烟花,吃好晚饭后,堂兄弟们就开着几部残疾人开的那种载人车,带着全家的大人和孩子到县城去观看,只留年迈的父亲一个人在家看家,看罢烟花从县城回到家,已经是新的一年了。看到别人放烟花,堂兄弟们也要回家去放烟花,他们邀我去看放烟花,我不想去,二叔家的老二就主动留下来陪我说话。交谈中他告诉我今年好多人家都买烟花来放,有几户人家光买烟花就花了几千元钱。我说烟花这种东西放一点就算了,放多纯粹是一种浪费。他说二伯你不晓得,像我们一年四季都在外边,孩子老婆难得见一回,好不容易回家过一次年,就图个快乐,图个高兴,让自己高兴,让老婆孩子高兴,只要他们高兴了,多花点钱也值得。以前是没有钱,放不起,后来有钱了也没地方买(烟花)来放,今年好不容易看到市面上有烟花卖了,大家就想也好好地喜庆一回,让没见过世面的老人、孩子也像城里人一样,得到喜庆,得到快乐。我没想到寨子上的人对放烟花还会有这种感受,原来他们花钱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喜庆,也还是为了一种寄托。寨上的烟花持续不断地放了两个多小时,我估算了一下,不算运费光买烟花就得上万元钱。看来为过这个年,很多人家真的是大投入了,这要放在从前,放在父亲他们那一辈人的身上,是想都不敢想的。以前回家过年,我买了几十元钱的纸筒烟花弹来放,父亲就心疼得念叨了好长时间。
  征月初三后又到了给祖宗们上坟的时间,这叫上年坟,意思就是去告诉祖宗们,年过完了,大家也要下地干活了。以前大家对上年坟不怎样重视,只是象征性地去走一走,而今年很多人家去上年坟都是带着代表思念的青纸到坟上去插挂,因为过完春节后很多人都要外出去打工,他们回家过年的目的除了看望老人和孩子外,也是为了拜一拜祖宗,为祖宗的坟清理杂草,添土上供,给自己的心灵留一点安慰,然后又轻轻松松地走上外出打工之路。在去上年坟的路上,陆陆续续碰到了很多去给亲人上坟的人,简短的交谈中得知这些人也同我一样,把该清明节才做的事情提前到春节来做了,他们说一年才回来一次,这一次去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也不知道下次过年能不能回得来,趁现在在家时多去看一眼,多给祖宗们烧两柱香,出门在外也少一份牵挂。我此刻的想法就同他们一样,回到单位上班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更不知道下一个春节还能不能够回老家过年,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所以也只能趁现在的时间去给自己多找一点安慰。
  再一次看望父亲,再一次看望母亲,再一次看望祖宗们,在每一个亲人的坟面前,我都做了庄重的告别。过了今天,明天我就踏上返回的路了,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踏上这片曾经养育过我的土地,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那些逝去的亲人们,他们只能长眠在这里,除了春节这个特定的节日,我们这些活着到异乡去谋生的人,恐怕很难再有回家看望他们的机会,他们同我们的距离,同后代子孙们距离的路,只能是越走越远,越走越长。
  
  


转自: http://www.ic37.com
六安论坛
发表于 2009-3-25 2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沙发要坐``好帖要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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