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抵达或者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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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徙：抵达或者回溯
　　
　　文、李家淳
　　
　　一
　　
　　车子停靠在老屋旁边，一些简单的家什、衣物、书籍已经搬到了车上。老屋的灯泛着暗黄的暖色，四面的墙壁空荡荡的，是那种撤除了日常用品后的寂寥。母亲起来了，兄弟们起来了，同一个村庄的叔伯们乘着夜色来了。十几个身影挤满了原本空落下去的屋子，维护着一种短暂的热闹和密实。孩子们不再睡意朦胧，脸上写满新奇和激动。妻子不停地出出进进，捡拾着那些可要可不要的零碎东西。我知道，她舍不得扔掉用惯了的旧物，包含旧的时光，她也不愿一下子丢弃。母亲在身后说：“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收拾好？别拉下了该要的。”我抽着烟，站在门边，随口对她说：“没什么要带的了，其实，一切都是现成的。……”话未完，我却不知从何说起，便悄悄走到了外面。
　　衔在嘴里的香烟燃烧得嘶嘶作响。借助烟火，抬腕，看看手表，已是夜里十二点，该启程了。按照乡村里风水先生选定的时辰，子夜时分，我们一家需从老屋出发，往新居的地点正式迁移。天亮以前，所有的入伙仪式必须完成。我不知道为何是在深夜？这是风水先生的胡乱猜度，还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安排。反正，夜幕下的迁移有点滑稽，又有点浪漫。把一个家的迁移仪式交给风水先生处理，与迷信无关。我只是希望最后一次遵守乡村的若干仪轨，也是为了让迁移的过程郑重、从容一些，以区别于多年前的那次匆匆逃离。
　　新居在县城，距离老屋才三十里地，不足一个小时的路程。县城中心，原来的灯光球场改建成住宅小区，我新购的一套房子刚刚装修好，130平米，三室一厅的格局，四楼，南北朝向。小区里的住户来自全县的不同地方，彼此陌生，但不妨碍大家住到一起。比起乡村，那些纠缠着的关系和水乳交融般的感情，自是淡漠了不少。2000年5月的一天，我把六位数的纸钞打到房地产商的帐户上，心里就想：这些钱扔出去，换回了一些隔膜和清净，疏离的，却是全部的乡村生活。都说城里好，所有的外在事物都贴满了幸福的标签。骨子里，我是矛盾的，犹疑不定的。
　　乡村的夜静谧、安详，满天的星子遗落下点点晶亮，有一层神秘与缥缈的光，笼罩在我们头顶。车子载了我们一家，穿过村庄的沙土路，穿过两边黑魆魆的起伏山峦，往南面行进。车灯穿透黑暗，道路两边的镜像模糊难辨，只有夜风在车窗外呼呼吹送。我坐在车子的后排，妻子坐在我身边，两个儿子坐在前排。没有谁说话。儿子手里抱了个米罐，里面装着大米。大米上插了根点燃的蜡烛，火苗摇曳。我看着这个象征入伙（火）的摆设，想笑，却笑不出声。米，火，客家先民走到那里都不会忽视掉的两种物质，被我的儿子抱在胸前，一路摇晃而行。眼前的儿子想不到，大片的稻田、升起炊烟的老屋，都一起被我们抛在了乡村里。这些米，这豆火苗，便是仅有的一点乡村线索了。是的，儿子们很满足新生活的到来，他们不需要留恋什么。他们的脑子里，装满的是对于未来的怀想。我看看妻子，她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县城的热闹自是另一番情景。楼下的店铺一间连着一间，音响的分贝开得很高。有小贩的身影游走在街巷里，拖长音调的叫卖声回响在县城上空。我和妻子走在各间店铺里，买床、买风扇、买厨房里的日用品，也买一些家具。老屋里搬来的东西并没有派上多少用场，许多必需品都得重新添置。结婚十多年了，我们还是第一次购买了席梦思大床。入夜，送走了前来拜访的亲戚好友，新居内显得有点混乱。两个儿子趴在阳台上张望着楼下，他们的眼神是新奇和迷茫的。妻子顾不上整理屋子，忙着帮我收拾行李——次日一早，我又得坐上长途汽车，返回佛山。我慵懒地蜷缩在沙发里，默默抽着香烟，忽然觉得眼前的情景并没有多少欣喜的成分。就在搬家的第二天，我们依照乡俗，雇请了六辆中巴，把乡村里多年的邻居们请到了县城，在楼下的酒楼上吃了一顿饭。一村子的人满脸都是艳羡的神色，说了好多恭维的话。妻子高兴地劝着酒水，回应着大家的恭贺。其实，我知道，对于这次迁移，她并没有思想准备。也就是说，丢开老家的一切，带着两个孩子跑到县城生活，她一个做惯农活的女人并不适应，何况我依旧常年不在身边。在老家，还有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空气，熟悉的庄稼。进城了，什么都割断了，她得努力地学会县城里的另一种生活，继续担当起两个孩子的抚养责任。在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里，我这个漂在外面的男人，更是让她挂念不已。我匆忙地回来，急急地把家从老屋拽到了县城，一步之遥的距离，却让一家人从此悬浮在没有任何依赖的陌生之地。而我依旧没法停下脚步，我的归途远在千里之外，往后的日子，还是带了一份牵挂，独自漂泊在异地。
　　（新居之外，热闹的街景属于别人，对于我们来说，似乎并未抵达一个终点。我不禁暗自沉吟起来。一阵疲惫感席卷过我的身体，我坐在新居的漂亮客厅里，内心茫然。）
　　
　　

转自： http://www.yule2000.com

hills1979

但事实是农村的人还拼命的往城市里挤